这个电话,非同寻常。
这个电话是母亲从乡下打来的。母亲苍老而不失甜畅的声音清水一样漫过来,胸有城府深不可测的我霎时天真起来,平添几许小儿女心态,如少小时依偎在母亲怀里左一遍右一遍撒娇一般。这个电话是母亲从家里打来的,当然是开天辟地第一回。以往,母亲的电话是在村口的代销点打来的。打的是公用电话,付的是计费器上显示的电话费。母亲的话俭省得很,是极标准的电报体。没有文化的母亲呵。我很少往乡下打电话,主要怕一些周折,害得母亲气喘吁吁地从家里跑到村口的代销点接电话,提着三万六千个小心,直至我开口了,才平息心里的不安。
这下好了,电话普及村普及过来了,母亲从有限的积蓄中拿出不小的数目,装了电话。这下好了,母亲不必跑到村口的代销店打公用电话了。电话刚装好,母亲在家里,迫不及待地给我打来了第一个电话。母亲说,“家里装电话了,我告诉你号码……”我用心记牢了几个数字如同焊在心版上一样。我在电话这一端,母亲在电话那一端。母亲的声音逼真得像是世界顶尖级雕刻大师精心雕刻出来似的。
恰在这时,母鸡咯咯蛋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过来,我的心里蓦地一震。母鸡是自豪呢,与一个人一往无前登上山巅,信口哼唱几句山歌抖擞一下子同为一理。
母亲的话说完了,要挂电话,我不让挂。好久没有听到母鸡“咯咯蛋”的声音了。我一听倾心,不忍释手,如一个干渴的人突然见到可供牛饮的清水倍加干渴一样。母亲要挂电话,我不好不让挂。我知道,母亲的骨子里刻着无数个“节俭”。
我只好听任母亲挂断电话。母鸡咯咯蛋的声音突然?失了,我沉浸在汪汪洋洋的虚无里。
我随手拨了新记牢的号码,母亲在电话那端,拿起了听筒,那鸡鸣声无比清晰地传到电话这一端。我来个全盘接受……
诗人说,一枚鸡蛋代表一座鸡鸣鼎沸的村庄。这鸡鸣声在我心上绾了一片浓郁的乡土情结。